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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turday, October 24, 2020

星期日文學‧潘詩韻X Simon Stephens:暴力中,渴求愛與被愛- 20201025 - 副刊 - 明報新聞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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疫情依然,劇場系列走筆至末篇,這次邀來劇場創作人、演藝學院高級講師潘詩韻,投身劇場多年,早前在疫情期間、校門關閉之時,不甘劇場就此停息的她,攜同學生把英國著名編劇西門.史提芬斯(Simon Stephens)的《禁色》(Pornography)搬演至網上劇場(online theatre),要說史提芬斯的作品,獲多項大獎包括五項東尼獎、改編自同名小說的《深夜小狗神秘習題》(The Curious Incident of the Dog in the Night-Time)該是較為人熟知。與莎拉.肯恩(Sarah Kane)及Mark Ravenhill等英國劇作家同被視為「直面劇場」(in-yer-face theatre)的代表作家,史提芬斯就曾在與潘詩韻的訪談中說過把不同作家歸類這意念很傻,但亦表示自己的作品與肯恩較接近——「其實都是love story」。

這次潘詩韻特意選來四部作品,包括讓史提芬斯一舉成名、獲奧利弗獎(Olivier Awards)的On the Shore of the Wide World(2005)、她曾執導的《禁色》(Pornography,2007)、Three Kingdoms(2011)以及Song From Far Away(2015)。談到與史提芬斯作品的相遇,大概要追溯至2000年中潘詩韻常一人到訪英國、歐洲時,「開初有英國朋友介紹我,後尾讀完劇本就好鍾意」,第一本讀到的,便是她後來兩度執導的《禁色》。劇作背景設定於2005年的倫敦,城市沉浸在喧囂熱烈、成功申辦奧運的氛圍下,突如其來的七七爆炸恐襲案透現於各人的底層生活,故事串連七個場景裏互不相識的陌生人。「第一次讀的時候,並不能完全進入,或許要對爆炸事件比較了解(才能進入)」,但初次閱讀時,她深受內裏人物、史提芬斯凝練的文字所吸引,「他的文字好像很淡淡然,無論對話或獨白,恍若日常生活中會聽見,像是身旁人在說話,彷彿身邊總會有個這樣的人存在」。七個場景中有喃喃的婦人糾結於婚姻關係、對師長泛溢幻想的少年、不尋常性關係的兄妹/姊弟、準備引爆自殺式炸彈者……每段或獨白或對白,於潘詩韻而言都準確掌握配合了各個人物的語言,「譬如少年的語言、三十多歲女人的語言,都很到位地捕捉處在我們社會中普羅市民的語言」。而且,即使同樣是獨白段落,每種獨白之間的節奏也有不同,「譬如scene 7的女人,處於和丈夫之間的婚姻糾結,整場的節奏便是相對地慢,有時你會感到在兜圈似的」,又譬如說場景六的少年,「因為經常被欺凌,或者被揍,你讀的時候會發現他在競走,或是說躲在牀底偷窺姊姊、想像他老師時,整件事會較朦朧,有點像處於幻想的狀態」,然後是那個自殺式襲擊者,「他不是住在倫敦,而是住在英國中部,由遙遠的地方坐火車來,轉車時月台四方八面的人湧至,整整齊齊的,彷彿在金鐘轉車的情景,然後那人在卡車坐下,但同時你知道那是他的last journey,他明瞭自己永遠不再可能見他的太太及子女,那節奏又緩慢些,比較static(凝滯)」。

及至後來在2013年潘詩韻在前進進「讀劇沙龍」中引介《禁色》、初次執導此劇前,她再鑽進文字,並了解更多2005年7月那星期倫敦發生的事,Live 8音樂會、G8峰會、成功申辦奧運、大爆炸……再次咀嚼時,便發現更多劇本厲害之處,「他將社會大事納入背景,再寫倫敦不同階層的人被捲入當中如何經驗生活,比如這件大事怎樣影響他們,又其實對某些人是沒影響的」,譬如場景五中,一對發展亂倫關係的兄妹(或姊弟),這場戲發展至最後是哥哥發怒趕走妹妹,並質問她何以對外面的事漠不關心,「因為在妹妹眼中,最重要的是哥哥」,但史提芬斯不以辯論方式,而是逐漸以文字積澱,把故事滲入文本,「即是說他們怎樣踰越禁忌,是透過一直的鋪墊展示,到最後只消一句話,便明白妹妹相對於哥哥,是怎樣回應這社會事件」。這次更深層的閱讀讓潘詩韻清楚看見人物關係以外,《禁色》如何扣連人物與時代的關係,他們如何在大時代中自處。這種處身大時代的感覺,不就跟當下有幾分相像?

網上劇場的形式探索

今年5月的演出,排練期便交織在去年社運爆發時。潘詩韻最初選演《禁色》,主要因其獨白與對手戲多,認為是給學生練功的好機會,「但在選好後,香港發生許多事,看見劇本中的人物所面對的情况與香港不無關係,同學去做的時候感受深刻,他們會反思,譬如在面對運動、面對疫症這些大事件時,作為學生的處境」。也因要轉移至線上演出,難度隨之增加,「在這個虛擬劇院演出時,要想結構是如何,那architecture是怎樣,台燈聲該如何辦?」「那裏牽涉的是另一種語言」,例如在劇院裏的blackout,你在家中、線上該如何辦?「同學試過許多方法,最後係用手指囉」,說到這些饒富趣味的細節,潘詩韻不禁發笑,但原來在十年前,她得獎學金到紐約進修時,已在不斷摸索並嘗試網上劇場這形式,當時跟來自五湖四海的劇場人思慮——劇場是否只能在劇院發生?想不到在十年後的今天,經過慢慢醞釀及突如其來的疫症,直播劇場已不新鮮。

重溯史提芬斯對她的影響,潘詩韻說大概在於劇本結構,「基本上他每個劇本都有新的結構,而那結構怎會出現呢,都是配合內容的」。在《禁色》中,他建構的是「seven ages of men」,那七個場景由七至一倒轉排列,場景七上演的是婦人,在說的卻是嬰兒期,場景六是少年期、青年、成人,直至趨近年老,步向死亡,終場是五十二個恐襲遇難者的簡介。「這一點,於演員和導演來說,都給予一個很強的框架,相對傳統上『起承轉合』的方法,有些不同,但又不完全脫離。」潘詩韻屢獲獎項、以七封信扣連的作品《漂流》,她坦言在結構上曾受《禁色》影響。而在另一部、史提芬斯首奪大獎的作品On the Shore of the Wide World,早於《禁色》創作,表面看似依據傳統編寫結構的劇本,潘詩韻則娓娓道出它的特點,這講述一個家族三代人的故事,每個部分均以一個人物為題,譬如第一部分是幼子Christopher、第二部分是長子Alex,「作為讀者作為觀眾會認為它在說的是那個人物,但然後,你再讀下去會忽然發現,他透過兩個人物對話,揭示當中發生的故事」,譬如在Alex的部分,則通過父親跟女客戶Susan談論Alex的對話鋪展、透露轉折,「他以一個人物作主線,但同時在編織整個家族、三代人發生的事,是如此累積的」,每個部分由主要人物襯托層層滲出故事,家族的悲劇從交織中綿延。

故史提芬斯是以對話、獨白擔負劇本的action(行動),以此推展劇本,跟傳統劇本以情節推動的分別,許是在閱讀間才逐漸浮現。回頭說至史提芬斯的語言文字,是最吸引潘詩韻之處,這恍若拼圖坑陷,補足了她的局限——「我點都學唔到,但可能也因此(他的作品)如此吸引我」,她形容說他的文字很能嵌進人心,對人性有較深的體察,「那裏面有許多很黑暗、很無力的東西」,而人物多少有些扭曲,讓她回想起「許多身邊的人或遇過的人」,「但我未必能寫到那心態」,是能力或是太暴力了?潘詩韻笑言,「這大概是一種思維模式,我相對是較分析性的,早期寫劇本,感覺自己像在以劇本寫論文般」。早年的記者訓練,形塑了她的思維模式,「或是說我較多在梳理所見現象」,她舉例說今年初她編導的作品《迷鳥》,便出現這種思辨情况,又譬如數年前編導的《一念間》,她說也在呈現並梳理關於醫療系統內她所見的現象。

劇場非一人創作

史提芬斯曾說,劇場是樂觀的,至少在形式上,劇場非一人創作,潘詩韻如此闡述:「若希望製作團隊相對地健康快樂,人與人的互相尊重和溝通是非常重要,以至整件事出來以後團隊中沒有人會覺得自己被剝削,或是我的部分被別人踐踏、誤解。」這種信念貫徹在他的製作當中,比如較為明顯的是他與導演的關係,一種比較開放、互為提升的關係。英國傳統的劇場構築於編劇至上的關係中,有別於歐陸一些國度,譬如是德國劇場裏導演較多主導的情况。史提芬斯則取不同於英國劇場的一貫做法,以至Three Kingdoms公演後,在這脈絡下引起哄動,評論走向兩極,翻查資料評論人大都數落此劇,年輕人卻對此劇大為雀躍。劇本講述的一個跨越三國、人口販賣的殘酷故事,導演在搬演時做了不少改動,包括在視覺上突顯人類的動物性,因為導演就想要把焦點放到那個人口販賣的世界、他們如何看待人這事上,「在那些人眼中,人根本不是人,人如商品,所以德國導演要角色戴上動物頭,實是他的着墨處,是他看見劇本的精髓所在」。他想說的,是這個「人非人」、嗜血可怖的世界,以至在服裝、舞台上有特殊處理,「所以Simon Stephens說過他allow it to happen,因為導演的處理,沒有削弱劇本,相反突顯了它」。潘詩韻很欣賞他這種開放文本的處理,而在她自己所處的團隊裏,她第一件慣常會說的是:「在這裏不是我serve你你serve我,我們在serve的是作品」,這對她來說是很重要的合作精神,因為「只是剛巧我是導演他是編劇他是後台」,重要的是互相尊重。

把焦點投擲到觀眾身上

談到搬上舞台的視覺呈現,有句說話一直迴盪在《禁色》的劇本文字裏:「Images of hell, they are silent.」對此,潘詩韻兩次的處理皆不同。初次執導時,句子中的「they」被詮釋為「很多的魔鬼」,舞台上顯示的是七七爆炸案中支離破碎、焦爛的地鐵車廂和巴士站等圖像,來到今年再執導時,她說,「我對那個they的想法很不同,那像是在說『我們』,我們看着這些地獄的景象、社會現象,卻默不作聲,那是我們的靜默」,故這次他們嘗試把焦點投擲到觀眾身上,這亦連繫至劇名Pornography(禁色)所隱含的,「像我們看見身邊所發生、社會在經歷的事都無動於中,好像在看porn(色情片)一樣,在物化,同時也在消費它,也恍若在偷窺」,潘詩韻讀到,史提芬斯實際上也在控訴,「因為怎麼會發生爆炸案呢,指向的是當時英國政府幫美國打伊拉克,他在說的是英國外交的失誤」。

另一部她曾在倫敦觀賞的Song From Far Away,由著名劇場導演Ivo van Hove執導。劇本講述主角Willem在弟弟自殺後,Willem從紐約回到出生地阿姆斯特丹後所遇的事,劇作以多封寫給弟弟的信件及獨白織連,並以一首歌曲貫穿整劇,「開初由幾個notes(音符)展開,然後那幾個notes慢慢主導,去到最尾,你會聽到整首歌」。史提芬斯書寫劇中哥哥如何面對悲痛,若隱若現地迴繞在推問弟弟、憶及過去、碰見兒時友人等細節上,獨特之處更在其結構上,「他用了一首歌,這首歌echo他與家人之間的種種」,叮,叮,叮,「其實他用的是隱喻,比喻我們腦內的回憶,會在剎那間回潮」。潘詩韻觀看此劇時,她形容說是「呆呆地」,「點解你會寫到嘅?」彷彿史提芬斯有經歷過般,這段哥哥跟弟弟說話的獨白,「自己有好大共鳴」,由此牽引更大的連結。潘詩韻2003年始以3年時間創作的《遺》、《別》、《了》,當中的《別》亦有一首歌繚繞在主角腦海,談到這裏反而是記者很努力地提起自己,繼而再問及劇中人物狀態,潘詩韻說,「他們許多相對處在較幽暗的狀態,或是說呈現的是他們的黑暗面,甚至是,那些不懂得如何在這社會自處的人物」,如文首提到,在一系列被歸類的作家當中,史提芬斯認為自己較接近莎拉.肯恩,「他的人物其實都在yearning for love,都渴望愛,譬如《禁色》的全部人物,女人與丈夫,兩兄妹,甚至是bomber,雖然他在做suicide bombing(自殺式炸彈襲擊),但都在渴求愛」。在那些人物中,她看見的是「缺乏愛,同時需要被愛」。

文•林凱敏

美術•劉若基

編輯•鄒靈璞

電郵•literature@mingpao.co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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October 25, 2020 at 04:36A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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